欠妳一句話

心裡的懊悔，越來越強。又想往前跑努力破五，又想回頭找她。我的腳步，竟然亂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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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加油！」「謝謝！」

優美的賽道，又是星期天，池上的遊客非常多。看到選手從身邊跑過去，有的遊客會熱情地大喊「加油！」。

「謝謝！」聽到有人喊加油，我總是習慣地回以一個微笑。久了，「加油！謝謝！」已經變成一種制約，直覺的反應。

「謝謝！」今天喊謝謝的次數怎麼這麼多？放眼望去，金黃色的稻田綿延到天邊，藍天白雲，新鮮的空氣，難怪吸引那麼多觀光客。能在這樣的地方跑步，真的是一種福氣。

在第一圈接近金城武樹的時候，眼前突然出現很多戴著號碼布，在賽道上走路的人。那是12公里組的選手。

「疑？怎麼都在走路？」我不得已，左閃右躲，穿過人群才能前進。

「這是馬拉松比賽，不是散步比賽啊！」我皺起眉頭。
放眼望去，這些選手三五成群大聲聊天，在金城武樹前合照，大聲喊「耶！」，佔據整個賽道。雖然穿著選手服，行為卻像觀光客。

「每個人參加比賽的心態，都不一樣。」汗流浹背的我，看了一下手錶。「今天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五小時內跑完？」

想起在日本看過一次馬拉松比賽。雖然只有5公里，選手卻奮力爭先，非常拚命。絕對看不到推嬰兒車、蹓狗走路的人。這才是對賽道的尊敬。我的心裡，有點不認同這些整路玩的選手。不是因為實力，而是因為態度。

通過金城武樹，我忍著大太陽，繼續地往前跑。突然眼睛一亮，前面出現一位短髮的女孩。

這個女孩，很辛苦地跑著。頭髮、上衣全濕透了，步態也不太穩定，左擺右扭，看起來是跑步初學者。接近她的時候，我可以感覺到她上氣不接下氣，聽到她沈重的腳步，並且感受到她炙熱的體溫，以及聞到她的汗臭味。

「這才對嘛。就算距離短，上了賽道就要盡自己的力量認真跑。」終於有一名12公里組的選手，讓我覺得尊敬了。

聽著她痛苦的喘氣聲，我緩緩地超過她。這種大太陽，我自己也跑得很辛苦。

就在這時候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。

「加油！」

這個已經喘不過氣的女孩，竟然使出最後的力量，以微弱的聲音，對我喊加油！

「謝謝！」我很本能地回了這句話，然後回頭，看了她一眼。

那是一個很痛苦的表情，她的臉已經曬得通紅，汗水濕了她的全身及雙眼，還滴到地上。看得出來她的每一步，都很痛苦。但是，她沒有停下來，很努力地跑著。

她在這麼痛苦的時候，竟然還記得對其他選手喊加油！

我送給她一個微笑。她也勉強擠了一個笑容還我。我繼續往前跑。

「唉呀！我怎麼沒有對她說加油？」跑開了幾百公尺，我忽然想到。

「她不是觀眾，而是選手。她這麼努力在跑，我應該對她說加油才對，而不是謝謝。」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錯了。

一般人在痛苦的時候，都是抱怨天氣，抱怨主辦單位。能在自己很痛苦的時候，想到別人也很痛苦，並鼓勵別人。這樣的人，不是等閒人物。

她也許是跑馬的初學者，卻有著高尚的情操。我不應該連句加油都沒有回她的。

回頭看，已經看不到她的蹤影。我停下腳步。

我有本事超越她，表示我實力在她之上。她只是個初學者，應該是我鼓勵她才對，但我卻接受她的鼓勵而沒有回報她。我的心裡，開始懊悔。

「要等她嗎？」我看了一下手錶。「不行，再等下去，我就很難破五了。」我是那種凡事照計劃走的個性。如果突然停下來等她，或是往回跑去找她，中斷了我原來的節奏，那，我後面可能整個都亂掉。

猶豫了幾秒鐘，我又繼續往前跑。

「我欠她一個鼓勵！」心裡的懊悔，越來越強。又想往前跑努力破五，又想回頭找她，跟她補說一句加油。我的腳步，竟然亂掉了。

「錯過了就是錯過了。後悔也沒用。」我知道這樣猶豫不決是沒有用的。趕快整理好心思，恢復我的步調，繼續往前跑。

「加油！」有跑者超過我，我馬上大聲地對他喊加油。就算他揚長而去沒理我。

「辛苦了！」看到指揮交通的義工，我也大聲地喊。

「謝謝！」遇到大太陽下幫跑者服務的補給站志工，我也大聲表達我的謝意。

但是，喊再多「加油」「辛苦了」「謝謝」，都無法彌補剛才的錯誤。

終於回到終點，我如願地破五。但是，心裡卻有著一股小小的遺憾。一直想著那個女孩揮汗如雨的樣子。那句虛弱的「加油」，一直迴盪在我的腦海裡。

「想說的話，想做的事，真的要掌握時機。」我嘆了一口氣。錯過那個時機，事後做再多補救，都難以挽回的。我知道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，對那個努力的女孩補說一句鼓勵的話了。

一個跑步的初學者，自身都難保了，還記得要幫別人加油。這是何等的高度！那個女孩，打破了我對短距離組的偏見。

在自己很痛苦的時候，還能鼓勵幫助別人的人，是我最敬佩的人啊！


------ 2018.05.27 池上稻浪馬拉松 全馬 42.5公里 完賽時間 4:56:22 ------